是因为意识模糊了么?
撰文 | 栗子
审校 | clefable
医疗剧集《豪斯医生》当中,描写过一位受伤后失明的警员。
这位警员并没感觉到自己看不见了,当医生问他另一位医生穿的是什么,他毫不犹豫地回答:“深蓝色的裤子,白色衬衫,黑色的鞋。”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样。可是,他眼前的那位医生完全是另一副打扮。
不论医生如何解释,警员依然确信他能看到,并且觉得自己已经没事了。而医生说,物理上他的眼睛确实能看到没错,问题是大脑没有办法正常处理这些信息了。
剧情是虚构的,不过真实世界里的确存在类似的现象。当失明的人不认为自己失明,他们的症状可能被归结为安东综合征(Anton's Syndrome)。
脑区之间断了联系
早在公元 1 世纪,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卡(Lucius Annaeus Seneca)就曾经提到一个案例。有位奴隶发生了急性失明,但在那之后她并不承认自己生了病,总是抱怨说“房间太暗”,不断要求更换宿舍。
如今我们知道,这大概是一种病感失认症(anosognosia),患者可能因为脑部受损而对疾病有了认知障碍。不过,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恐怕还不能十分科学而系统地看待这个问题。
直到 19 世纪末,奥地利有位名叫加布里埃尔・安东(Gabriel Anton)的精神科医师,遇到了一位特别的病患。56 岁的乌苏拉・默茨(Ursula Mercz)以前是位裁缝,常常头晕头痛,后来周围人发觉她的精神有些异常,而精神状态也影响到了她的工作。在安东医生接诊之前,乌苏拉已经有两年无法做工。
在乌苏拉接受治疗期间,安东医生发现,她有时在用很狭窄的视野看东西,而就在同一天里,这仅有的视野也可能转变为一整片黑蒙。随着病情的发展,患者不久就完全失明了(虽然瞳孔反应和眼底检查依旧正常)。此时的她已无法察觉明暗,感知不到近处或远处的物体,就算有人突然朝她移动过去,乌苏拉的眼皮也没有动作。
让医生不解的是,在整个过程中,患者好像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或已经失去了视觉 —— 乌苏拉从未抱怨眼睛看不到,也没表达过自己的生活因此受到了什么影响。当医生把一些物体摆在她眼前,问乌苏拉那是什么东西,她会平静地说看到了,可描述的物体又总与现实不同。有时医生什么东西都没放,她也说看到了。当被问到感觉自己视力怎样,乌苏拉又会笼统地回答:就那样啊,年轻的时候好一些。
图片来源:pixabay假如说是智力下降或意识模糊导致患者不知道自己失明,在乌苏拉身上好像也说不通。毕竟,她还会抱怨别的困扰,比如试图说出某个东西的名字却常常说错或想不起来,乌苏拉便会把这种烦恼表达出来。也就是说,她感受到了自己的语言障碍,只是不知道自己有视觉障碍。
最终,病情恶化的乌苏拉在长期昏迷中离世。安东医生作为患者的主治医结束了工作,但作为一位神经科学家的任务还没有结束。他剖开乌苏拉的大脑,想要知道是哪个区域出了问题,导致患者觉察不到视觉的丧失。
整体看来,患者的大脑并没有严重萎缩。不过在大脑皮层中,主要负责处理视觉信号的枕叶(occipital lobe)部分,皮层下的白质发生了病变,使白质大量损失。左右两侧的枕叶都有相似的情况,一些枕回(occipital gyri)受到破坏,甚至伤及了位于枕叶与顶叶交界处的角回(angular gyrus)。
在安东医生眼中,枕叶区域的对称病灶,与乌苏拉的失明有关。她看不到,应该不是眼睛本身受损,而是大脑处理视觉信号的功能被破坏。
或许你已经注意到,要看见世间的花花草草,光靠眼睛是不够的。眼睛作为光传感器,只负责收集光,这些光被转换为神经元信号,再经过特定脑区的处理,才会变成我们能够欣赏的风景。如果传感器完好无损,而处理信号的脑区出了故障,人也不会拥有正常的视觉,这种情况又叫“脑性视损伤”。
由于脑损伤而失明的人类并不少见,但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乌苏拉会以为自己能看到。科学家更关心的是,乌苏拉大脑里的视觉区域与其他脑区之间,是否还保有正常的联系。
于是,安东医生开始观察患者脑中的一些通路。他发现,枕叶与其他脑叶相连的许多通路被切断了,视觉皮层与周围的连接断了,左右两个枕叶之间的联系也断了。如果说,视觉区域无法正常工作,而其他脑区又得不到“视觉区域出现故障”的消息,患者难以感知自己的失明或许也就能说通了。
不过,科学家们至今仍然不能十分确定,具体是哪一个脑区的损伤造成了这种疾病。
“因为我没戴眼镜”
当安东医生给乌苏拉展示物体的时候,摆在近处的物体她会伸手去摸,放在远处的物体她就只是猜测或者“编造”答案。不论如何,她都不认为自己失明。
科学家怀疑,纵使视觉皮层与周围区域的连接消失,它还可以接受来自其他区域的刺激。比如,曾经有研究者在显微镜下发现,有足够的通路能把刺激从颞叶传递到视觉中心。但这种刺激会不会被当做真正的视觉,从乌苏拉这一个案例当中还不能判断。
除了乌苏拉之外,安东医生还遇到过其他无法感知自身疾病的患者。比如,一位 69 岁的挤奶工感觉不到自己已经失聪,这个案例与乌苏拉一同出现在 1899 年发表的论文里。到了 20 世纪早期,有位名叫约瑟夫・巴宾斯基(Joseph Babinski)的法国神经科学家,给这样的现象取了一个名字,叫“病感失认症”(anosognosia),患者对自己的某种特定的感官或功能缺陷没有认知。
而视觉上的病感失认症,后来就被称作安东综合征(Anton's Syndrome),也可以叫安东-巴宾斯基综合征(Anton-Babinski Syndrome)。这种疾病至今依然不多见,而最常见的发病原因是令双侧枕叶受损的缺血性中风。
这些失明的患者也像乌苏拉一样,无法正确回答出眼前出现的东西是什么。但当被宣布回答错误的时候,他们又常常会说“灯太暗了”或是“我没戴眼镜”,以此否认自己失明。
不过,有些患者可能比乌苏拉更幸运。由于安东综合征通常发生在脑血管意外之后,所以治疗方案也以保护血管的安全为主,比如控制血压、血糖血脂水平等等,加上阿司匹林或他汀类药物等标准药物治疗。年轻患者通常能够恢复健康,不在认知功能、语言或记忆方面留下明显的损伤。
参考资料:
https://academic.oup.com/book/12735
https://eyewiki.aao.org/Anton_Syndrome
https://www.ncbi.nlm.nih.gov/books/NBK560626/
https://owenlab.uwo.ca/pdf/1993-David-COGNITIVE%20NEUROPSYCHOLOGY-An-annotated-summary-and-translation.pd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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